近日,中科院院士、中国疾控中心主任、国家自然科学基金委副主任高福以“创新创业创造——坚持需求导向的微生物科学研究”为题,为中科院微生物所开设的芳澜讲堂做首场报告。
报告中,高福就如何解决“卡脖子”问题、基础研究如何同社会需求有效结合、当下科技成果转化的痛点等问题进行了详细阐述。
以下为报告主要内容:
“卡脖子”问题的背后,统统是“卡脑子”的问题
2019年3月,习近平总书记在两会期间参加福建代表团审议时强调,要营造有利于创新创业创造的良好发展环境。
我个人对三创的理解:创新(Innovation)是在别人的基础上修修补补,创造(creativity)是在空地上拔地而起建新楼,创业(enterprinership)是把科学技术转化成生产力。而这些和基础研究紧密相关。
大家知道国家非常重视基础研究。总书记讲,基础研究是整个科学体系的源头,是所有技术问题的总机关。总书记还讲,基础研究要两条腿走路。更为重要的是,科学领域是最需要不断改革的领域。
紧迫感是放在那里的,因为我们还有一系列的“卡脖子”问题。
“卡脖子”问题背后是“卡脑子”的问题。
“卡脑子”的问题是什么呢?就是基础研究没有跟上。创造没跟上,就不可能有创新;创新没跟上,就不可能有创业;没有创业,就不可能不卡脖子。
现在,我们要明白所有“卡脖子”问题的背后,统统是“卡脑子”的问题,统统是基础科学研究的问题。我们应该多思考这方面的问题。
科学问题需要和社会问题有效对接
总书记说,基础研究要两条腿走路。其中重要的一条腿,就是国家的需求。
基础研究问题和需求导向问题并不矛盾,科技工作者要有能力把握中国发展迫切需求背后的前沿科学问题。
上世纪80年代,我在山西农业大学念本科的时候我们就讨论,中国改革开放经济发展了,搞科学会走什么样的路。走英国基础研究为主的路?走日本应用需求导向的路?
回过头来看看日本,这二者不矛盾。它背后就是科学问题,基础研究问题和需求问题并不矛盾。
以前,我们说日本不做基础研究只做应用,是因为日本瞄准当时需要解决的社会问题,把它背后的科学问题和需求问题结合到一起,从科研角度砸钱做。
2001年,日本政府在第二个科学技术基本计划中提出,要在50年内拿30个诺奖。
那一年,获得诺贝尔化学奖的野依良治曾评论说,日本政府提出这样的目标没有头脑。但是日本政府仍坚持这一目标,并在瑞典卡罗林斯卡医学院内设立了“研究联络中心”。
现在日本已经拿到了19个诺奖。
需求问题逐个击破,这背后是把需求和基础问题结合到一起了。
同志们,我们鼓励探索,不是拍拍脑袋啥都探索,科学问题需要和社会问题有效对接。
我这里有两个例子,全球都在想办法解决血小板生产的救命问题。2018年,日本京都大学教授Koji Eto跨学科用物理技术解决了人造血小板生成。
这个技术一旦产业化,就解决了临床上血小板缺乏的重大需求。这就是一个创新创造创业的相融合模式。
继续创新科学转化体系,是对科技成果的价值尊重
中国现在“卡脖子”“卡脑子”的问题有一些已经解决了科学问题,但是解决以后,这些科学成果没有转化出去。
我们的应用转化研究太差,这是因为我们的转化机制有问题。
某种意义上,这是因为我们没有“Broker”(中介、经纪人),没有形成一种机制。明星的出场费能有那么高,难道是他们自己一个个谈的么?科技成果能否得到真正的价值,科学家不会谈,甚至不想谈,这是可以理解的。
大家想过没有,如果一个百万元级别的成果几十万元就转化了,结果是什么?
科学家觉得没意思,企业家觉得不值钱,研究所觉得这个方向无需求,社会觉得这个成果不关键。
如果有了Broker,成果卖出千万的高价,科学家有了经费去改善生活扩大研究,倒逼企业高度重视不得不去增加附加值,刺激他去提升利润空间,研究所可以确立未来发展方向,老百姓通过市场分享科技转化的成果。
美国的NIH(国立卫生研究院)、盖茨基金会和英国惠康基金会,全有这样的部门,未来我们建议基金委搞成果转化部,要有帮助科学家将成果价值最大化的职业机构。
现在,我在申请所里(注:中科院微生物所)为我们重点实验室(高福担任中科院微生物所病原微生物与免疫学重点实验室主任)聘请一个成果推广助理,我要招的这个人就是“Broker”。
我就是范冰冰,希望Broker能够把我们的成果卖个好价钱。
最怕一辈子糊涂
有几句话请青年人思考:我们的文化里愿意看到现象、问题,但从来不对现象和问题去刨根问底,找到本质;找到问题的本质以后,又不去思考本质背后的自然规律。
拿我的专业免疫学为例。
1980年,全世界宣布消灭了天花。这是人类第一次有组织、有计划地把一个微生物从地球上消灭。
中国现在还在说牛痘疫苗用得比西方还早。几千年前中国人就拿着竹管用嘴吹牛痘预防天花,但为何没人去思考背后的原因呢?
英国乡村医生Edward Jenner看到挤奶工和他们的孩子不得天花,就开始思考,经过分析认为原因是挤奶女工容易感染牛身上的一种轻微天花,他把牛乳头上的结痂(牛痘)给孩子接种,由此推动疫苗和免疫。现在英语中疫苗一词(Vaccine)就是拉丁语中的牛。
免疫学现在是一个非常活跃的学科。通过单克隆抗体药物的发展,它让癌症成了慢性病。这都是因为西方药物的发展。
一开始,西方也是草药,后来一看草药治疗效果差,就变成了成分已知的化学药物,然后是生物药、基因药物,现在已经有了第四代细胞药物。
免疫学发展到今天这才多少年?它已经经历了四个阶段。这一切都是从挤奶工开始的,詹纳因为开辟了新学科,也被称为“免疫学之父”。
郑板桥说“难得糊涂”,是明白以后的糊涂。最怕一辈子糊涂。
现在,我们的免疫学问题已经全部解决了吗?没有!艾滋病已经40多年了,还是一点招都没有。流感疫苗年年打,还能叫疫苗吗?所以,我们要做就做最难的问题。
做研究绝对不能避重就轻,要做就做国际一流的、最难解决的问题。只要你敢碰硬,我就不信做不出。
同志们,直接上手,不要避重就轻,不要绕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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