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懋元:
首先,教育部门及其他部门领导清醒地认识到“四唯”所带来的严重不良影响,是非常令人高兴的事情,也让中国教育的发展更有希望。
然而,当前一些教育问题积重难返,需要相关部门在政策上做很艰苦的引导工作,制定非常具体的政策法规。此外,在人才选拔、教师评聘过程中,还要像蔡元培执掌北大期间“不拘一格降人才”。当年,蔡元培选拔的许多教师,尤其是多位青年教师,只要是人才他就要。现在,很多高校在人才引进的过程中,要求国外名校的博士,还要是名校本科毕业。2015年,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在《2030年可持续发展议程》中提出了四个面向未来的发展愿景,其中第一个是“全纳”,也是中国人常说的“包容”,要让办学者获得有较多的自主权,能够引进更多真才实学的人才,而不是唯论文、唯职称、唯学历、唯奖项。
陈志文:
2014年,您曾经出现在海南省某中学高二年级一次月考语文作文试题中,题目是这样的:
厦门大学94岁高龄的教授潘懋元,用79年执着于一件事,研究高等教育学,开创中国高等教育学科之先河;某大学生热衷于参与选秀节目,渴望一夜走红,登上人生巅峰;更有一种人羡慕“官二代”“富二代”,坐享其成……
这三种人中,你欣赏谁?请综合材料内容及含意作文,体现你的思考、权衡与选择。
如果让您来回答这个问题,您会怎么答?您为何会选择这样的人生,将高等教育学研究作为您终身的事业?
潘懋元:
这道题存在一定的误解,截止2014年,我当了79年的教师,而不可能是研究79年高等教育学。今年,是我做教师的第83个年头。我开展高等教育研究萌芽于20世纪50年代。由于文化大革命等历史缘故,心理学被批为伪科学,教育学被批判为宣扬资产阶级教育,所以我只能坚持自己研究而不能发表文章。改革开放之后,科学的发展迎来了春天,高等教育的春天也到了。从那时起,我正式开展高等教育研究与教学,现在已坚持40年,如果从20世纪50年代算起,则是60多年了。
我把高等教育研究作为终身事业,是因为高等教育对国家和人类的发展非常重要,而且高等教育在发展之过程中会不断地涌现新问题。现在很多人对纷繁复杂的高等教育问题颇有微词,但我认为问题多是好事,不是坏事,社会只有在不断地解决问题中前进。我选择高等教育研究作为终身事业,就是因为国家的发展、社会的进步需要我们更多的人研究并解决高等教育发展中存在的真问题。
潘懋元:
实际上,这个问题包含了三个问题:1)什么是高等教育质量;2)现在大学生质量是否下滑;3)关于“双一流”的评价。
关于“双一流”的评价,2017年,我已经在《人民日报》发表文章《“双一流”为高等教育强国建设注入强大动力》。我认为“双一流”建设不能够仅限于几十所大学几百个学科,应辐射全国不同类型、不同层次的高校,所有有实力、有特色的高校和学科,不论出身都应有机会成为不同层次、不同类型的“双一流”。
第一个问题是关于高等教育质量的问题。何谓高等教育质量?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在20年前就提出反对唯一的质量标准,而应该采取多样化的高等教育质量观,办一所学校应该综合考量教学质量、管理质量、财务质量等等种种质量标准。1998年,在高等教育即将进入大众化的时期,我也提出高等教育质量标准应当多样化。我所指的质量标准多样化同联合多教科文组织指的不同,而是研究型大学有研究型大学的质量标准,应用型本科高校有应用型本科高校的质量标准,高职院校有高职院校的质量标准。研究型大学的质量标准是学术;应用型大学的质量标准是应用;高职院校的质量标准则是能力,旨在培养“大国工匠”。从经济社会转型发展的角度来讲,国家需要一大批科学家,还需要数以万计的工程师和工程技术人员,更需要数以亿计的“大国工匠”。所以说,质量标准应该多样化。
1998年,面临高等教育是否需要扩张,许多人怀疑大众化将导致高等教育质量下降。鉴于此,我提出“质量下降”不仅是一个真命题,也是一个假命题。真命题是指学生扩招,师资、设备、校园建设跟不上,必然导致高等教育质量下降。假命题是指不同的高等学校有不同的质量标准,各级各类高校都应当有不同的质量标准,用研究型高校的学术水平作为唯一的标准来评价应用型高校而作出的 “质量下降”是个伪命题。
对于当前大学生质量是否下滑的问题,我认为,如果从使用网络新技术的角度来说,我确实比我的学生差得太远。然而人们向来有一种偏见:总是习惯于用自己的标准来评价下一代,把下一代学生看得不如自己。这是违反“发展观”的。过去,曾经流行一句话:七八十年代的青年人是“垮掉的一代”。实际上他们并没有垮掉,反而是这批人更加有创新、有担当。那么,为什么现今“80后”看不起“90后”,原因何在?我认为是代沟,一方站在“沟”的这边看另一方,总觉得另一方不如自己。
问题里提到的大学生“加负”、废除清考等现象,我认为,“水课”当然要废除;清考是弄虚作假,更是错误的。清考的错误在于学校和教师。为了提高教育质量,许多人提出要像国外那样搞淘汰制,我认为退学和淘汰制要谨慎。中国是一个学历社会,学生被淘汰了,他就很难就业或转学;不像在国外,学生被淘汰了之后可以自由地在多校间转来转去。在国内,高校随随便便搞淘汰制,那就会提高中国大学生自杀率,我认为不能够硬搬国外做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