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者按

　　今天，是五一国际劳动节。是全世界劳动人民共同的节日。

　　马克思说：劳动创造世界。我们世界上最美好的东西，皆由劳动所创造。劳动也塑造了我们自身，通过劳动，我们寻找人生的方向和意义，体尝创造的愉悦和果实的甘甜。

　　那么，什么是真正的劳动？工作作为一种社会性的角色分配，它与劳动之间是什么关系？工作=劳动吗？

　　近日，中国教育在线就青年人关心的一系列问题，采访了著名人文学者、作家、复旦大学中文系教授梁永安，今天，我们就来听听梁老师是如何理解“劳动”的，以及他是怎么看待“劳动与工作”，“劳动与爱情”之间的关系。

梁永安

　　中国教育在线：梁老师，您曾经说过，“人一辈子，身份是什么不重要，关键是你的生活跟你的劳动要对称。人这一生就是要寻找到劳动的感受，而不仅仅是寻找一份光鲜的工作。” 怎么理解这句话呢？在您看来，什么是真正的劳动呢？劳动跟工作之间又是什么关系呢？

　　梁永安：先来讲一个小故事。我年轻的时候，在云南一个德昂族的小村寨插队，看到一个老奶奶，带着个小女孩，这个小女孩大概才4岁，但是她会说三门民族语言，因为她的妈妈是傣族人，爸爸是德昂族，外婆又是另外一个族，所以这个小孩子语言能力非常好。但是我就想到后面的问题了，就是她将来上了小学，她这种多语言的能力很可能在我们的标准化教育里面，逐渐就消失了，退化了，然后她就离开了自己原来生命里面的，萌芽状态的那种从根系里面生长出来的特有的生命的力量，然后她就跟全国的小孩子一样，去到一个标准化的规则里面去竞争了。那么将来可能就会消融在这种看不见的洪流里去了。

　　但如果有一个很好的差异化培养，这种女孩子就可以按照外语类来培养。她的成长和发展就可以找到自身很好的落点。比如我们的“一带一路”，特别是“海上丝绸之路”，像东南亚一带，很多地方和民族，跟云南在语言和风俗上有很多贴近性。那么，这个女孩子从根系里生长出来的语言能力就能有一个很好的发挥空间。这就好比一个植物，从根开始，一直顺着往上生长，生命非常美好。

　　所以，什么叫劳动呢，就是把一个人自己内在的特质，这种根系里面生长出来的东西，能够按照自己那种非常自然美好的状态去发挥和发展，然后去进行这样一份工作，在社会分工里面就变得非常有价值。所以在我看来，劳动，就是自己的天性禀赋，加上自己的原始积累，也就是后天生活环境和生活经验中的积累，是一种社会性。我们说，人具有自然性和社会性，自然性人人有差异，而后天培养的社会性，由于生活环境中文化的习得，也存在很大的差异。在这个过程里面，如果能够比较和谐，也就是人的自然性和社会性，自己的童年、少年、成年都比较稳定和连续，这个人就会发展的比较完整，就会释放出一种特别好的光泽。

　　但是我们很多人在疲惫的工作中，都做着跟自己的内心没有建立起联结的事情。在我看来，这种与自己的内在割裂的“工作”，就没有形成劳动。这时候，工作仅仅是一个谋生的手段，是属于“安身”的范围，“立命”完成不了。一个人如果安身和立命是分开的，那么，他就变得很疲惫了。

　　这带来什么样的问题呢？我们这一代90后、00后，他们在这种生存竞争里边觉得压抑、焦虑，归根到底，就是他的劳动和他的工作相互之间不对称。劳动是属于自己的创造，是发自内心的东西，而工作则是被给予的。但是要知道，一个年轻人必须是从工作开始，然后逐渐地摸索到自己的劳动，最后来到自己的劳动的位置上，也就是走出各种各样的外在的分配和限定。这是一个必经的过程。

　　目前，年轻人正在经受一个孤独而艰难的阶段，这也是年轻时必须经历的一个阶段。这里面不断磨练我们的意志、品质，和坚持的能力。同时，在不同的社会分工里面，也是一个对世界，对社会，对人的观察。因为将来你的再生产，你自己的个性化的生产，肯定是要根植于你的生存的一种深度体验里边。

　　中国教育在线：说到劳动，您之前在很多场合说到过爱情与劳动之间的关系，您说真正考验一个人爱不爱，首先要考验你对自己的劳动爱不爱，这个关能过，你才能深切地去爱一个人。将劳动与爱情挂钩，这是一个很新奇的角度。说到爱情，我们大多数人可能都会觉得，找到一个和自己灵魂契合的，懂自己的人是最重要的，您为什么要说爱自己的劳动才是最重要的呢？

　　梁永安：我们刚才说了什么是从自己生命的根系里生长出来的，属于自己的劳动，我觉得“相爱”这件事，有着和“发现并热爱自己的劳动”类似的一个逻辑，就是能够看到对方的那种内在的，源自生命本真的美好点和价值点，两个人在一起，互相之间能看见彼此的这些东西，能看见一个人在劳动的创造里边，他的那种纯朴的自然美，他的天然属性以及他的后天努力，这两者之间，有特别好的一种连接。这个时候，两个生命之间是很真实的靠近，我是这样，你也是这样。

　　就像爱尔兰作家托宾在《布鲁克林》这个小说里写的一样，艾丽斯这个姑娘来到纽约，她跟别的姑娘不一样，她觉得在大城市里边，一定要有一个劳动立身，就是要有一个专业。她在爱尔兰的时候，就学过一点会计，她很细心，也很喜欢会计的工作，后来到了纽约，别的姑娘的业余时间都在跳舞、找男人，她就去学习会计课程，最后变成姑娘里唯一的一个拿到会计证书的。

　　那么，在劳动过程中，她会爱什么呢，就不会是那些浮华的东西，她不会按照财富和地位去衡量一个人，她就有了一种劳动美，她就很能欣赏有这种劳动美的人，所以她就爱上了一个蓝领工人，托尼，就是一个管子工。在别人看来，这么漂亮一个姑娘，怎么搞的，不去追求攀附性的婚姻，不去往上爬。但是她觉得这样就很美，很好，心里边特别温暖，她喜欢托尼的热情，还有他跟家人之间的那种其乐融融的意大利气质。

　　所以说，好的恋爱就是生命的靠近，就是生命的互相认同，就是能够看到我们两个人合在一起，构成了一个更完整，更温暖的世界，而不是说他收入多、房子大、汽车贵，就不是这样的东西了。所以为什么我觉得劳动如此重要，一个人这一生要找到自己的劳动，要努力地把自己内心的喜爱释放出来。也就是说，不但要有职业，而且要有事业，事业就是你喜欢的东西，你的职业和你的事业，这两个东西要合起来。当然，你很难一步到位，你需要在你的工作里边，你的职业里边去磨炼，同时，心里边有一种事业的愿望，假以时日，在一定的条件下，你就可以转换。那么，回到爱情里，这样的两个人就能够互相推动，互相达到一种内心的理解，这样一来，爱情就具有唯一性，同时又有长期性和生长性，我觉得这样就是最好的爱情。

　　中国教育在线：听您说完之后，我感觉这个点非常重要，一个人如果找到这个点之后，整个的生命是被打开了的感觉？

　　梁永安：对，是的。

　　中国教育在线：一个人如果找到了真正属于他的那个劳动，并且使之成为自己的事业，那么，他个人的价值也跟这个社会、跟国家的前途绑定在了一起。因为当一个人的职业是他的事业的时候，对社会和国家的发展也是非常好的。

　　梁永安：是的。

　　中国教育在线：而对个人的情感来说，因为找到真正属于自己的劳动的这个过程，其实是一个向内求真的过程，看到了内心最本真的东西，所以他才能够跟一个人的心真正地靠近。

　　梁永安：是的，是这样的。

　　愿我们每个人都能在充满变化和不确定性的世界中，投入生活，勇往直前，同时不忘自我关照，向内求索，找到属于自己的劳动，创造更加美好的明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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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采访、整理：黄卓